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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南戲”尋蹤記

徐宏圖

“樹高千尺不離根,水流萬裡連著源”。每當有人問南戲的來龍去脈,總令我想起一樁難忘的往事:1987年5月5日,南戲學會於溫州華僑飯店召開成立大會期間,我與徐扶明去王季思先生房間請教《西廂記》“銀樣鑞槍頭”語源時,王先生問道:“南戲出自溫州是不爭的事實,到哪裡去你們查清楚瞭沒有?”大師此問,一語千斤,三十年來,我銘記在心,曾用瞭十年時間,走訪瞭十多個省份尋覓南戲去向,出版瞭六十萬字的《南戲遺存考論》,獲浙江省第十六屆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。值此王先生誕辰111周年之際,耳邊仿佛又響起他老人傢的那句提問。請允許我作如下回答。

誕於溫州

南戲宛如人生,孕育於古優,歷漢唐歌舞、百戲,至宋代呱呱落地,誕生於東甌溫州,被稱作“永嘉雜劇”。正如王先生所說,這是“不爭的事實”。然而近年卻有人提出“多點論”,說南戲最早未必出於溫州,而是同時產生在包括溫州在內的杭州、泉州等多地。此說首先違背人類的生育觀。南戲與人類一樣,誕生地隻有一個,不可能有兩個以上。其次是無視文獻,從劉塤《水雲村稿》、祝允明《猥談》、徐渭《南詞敘錄》到王國維的《宋元戲曲考》,無一不稱南戲出於溫州。第三,罔顧“實物為證”。“戲文之首”的《王魁》,至今尚存18支佚曲;宋代唯一存世的《張協狀元》為溫州九山書會所編;《琵琶記》作者高則誠是瑞安人;最早的編劇組織“九山書會”建在溫州。

南戲之所以誕生於溫州而不是別地,有其特殊的原因。

首先是人文地理得天獨厚。溫州偏處東南海隅,遠離戰火。俗好歌舞,《弘治溫州府志》稱溫俗“少爭訟,尚歌舞”,“頗善謳,雖兒童唇吻亦協宮徵”。歷來盛行百戲、雜劇、鼓詞、傀儡戲等。王國維的“戲曲”定義是“歌舞演故事”,上述因素,即為南戲首出溫州作瞭前期準備。

其次是經濟繁榮,可稱全國首富。兩宋時期,溫州的農業、商業、手工業格外發達。尤其是海外貿易,建炎二年溫州設立市舶務,與臨安、明州、秀州、華亭等處齊名,用以管理對外貿易和抽稅。

第三是文化教育發達。溫州晉代建州學,北宋興縣學,民間興辦書院、書塾之風鼎盛。“永嘉學派”先驅者王開祖於北宋皇祐年間創辦東山書院,不久“永嘉學派”成為有全國影響的三大學派之一,與“溫州南戲”齊名,被後人稱為溫州“二霸”。

更關鍵的一點還在於:從審美需求的角度看,當時溫州人迫切需要一種新型的藝術形態。因為隨人口及市民階層的膨脹,舊的各種技藝已無法滿足他們的娛樂,南戲正是在這樣的時刻應運而生。

溫州誕生南戲,有如雅典誕生古希臘悲劇、舊德裡誕生古印度梵劇,都是歷史最佳選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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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戲像一臺播種機,從溫州出發,駛向四方,把戲文的種子播在各地,在當地發芽、壯大,逐步完成從“地方性”到“全國化”的進程,蔚為泱泱大國。

首先是北上杭州與北京。據祝允明《猥談》記載,宋光宗朝,宋室趙閎夫曾榜禁《趙貞女》等劇目,可知杭州的戲文已頗具勢力。另據《錢塘遺事》載,太學黃可道創作的《王煥戲文》演出後轟動杭城,致一倉官諸妾“群奔”。其時南戲已改唱“杭州腔”,傳到附近的海鹽、餘姚、江蘇昆山,分別衍生出“海鹽腔”“餘姚腔”與“昆山腔”。南戲傳入北京為元初,不僅有演出,還出現作傢與刻坊,據《新定九宮十三攝南曲譜》載,大都鄧聚德作戲文《三十六瑣骨》,系“福隆寺刻本”。

其次是西傳江西,形成弋陽腔。據劉塤《水雲村稿》載:“至咸淳,永嘉戲曲出,潑少年化之……其苦心蓋無負矣。”意謂南宋咸淳年間,南戲已從溫州傳至江西南豐一帶,大受年輕人的青睞。

再次是南傳福建。從《張協狀元》吸收“福州歌”、“福清歌”,以及莆仙戲、梨園戲保存有《王魁》《張協》《劉文龍》等早期戲文改本看,傳入福建也甚早。不久即衍化出“泉潮腔”流佈於閩南及廣東一帶。

此外,還傳入安徽、山東、湖南、雲南、貴州等地。總之,南戲已遍佈中國。未幾即跨出國門,走向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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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戲更像一艘巨輪,駛向遠洋。遠的如明永樂年間,收有《張協狀元》《錯立身》《小孫屠》的《永樂大典戲文三種》,已流傳英國,1920年才被葉恭綽購回。更有明隆慶六年,一位名叫貢札爾維茲的葡萄牙傳教士,將明嘉靖三十二年重刊、收有“荊劉拜殺”及《琵琶記》等約40種南戲的《風月錦囊》帶去捐贈給西班牙皇傢圖書館。直到1987年,才被王秋桂於臺灣影印發行。

近的如日人巖城秀夫於1949年發表《琵琶記研究》,1977年日本東京汲古書院出版日文版《琵琶記》;1965年,朝鮮金學主發表《關於琵琶記的問題》;1976年美國芝加哥大學馬利根發表《琵琶記及其在傳奇發展中的作用》。

更令國人驕傲的是,南戲嫡傳昆曲藝術已於2001年5月18日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公佈為第一批“人類口頭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”之一,受到全世界關註。

南戲悠悠越千年,蹤跡已遍全世界。檢討拙著《南戲遺存考論》,應補寫“國外遺蹤”一岩盤浴機器章才是。

以上回答,未知王先生首肯否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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